一个人走路的时候,最喜欢仰着头看月亮。或圆或弯的月亮高高悬在空中,你走,它也走,你停,它也停,像个尽忠尽职的骑士,用如水的月光为你在黑夜开出一道明朗的前路,又像是一个倔强的孩子,不畏惧任何人的恐吓。 有月亮的夜,会想起老家的木房子,会想起路边阴森的树林,会想起一个年轻的、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子,以及她背上那个尚不喑人事的白胖婴儿。那个女子,是母亲,而那在背上安睡的,自然就是我。 年轻的母亲,年幼的孩子,一个人的夜,一个人的路,一个人匆匆忙忙找帮工,要修房子了,要收割谷子了,乡下的事总是去了又来、没完没了。一个丈夫在外打工、自己独身在家照应的年轻母亲更是忙得不可开交。孩子还小,半刻也离不得人,公公薄情,只会冷眼旁观,一个女人的心,总难免夜生悲凉。 可是但凡母亲都是坚强而又倔强的,那吹着阴风的高树林,那映着魅影的水潭,那些不知名的虫的幽鸣仿佛都不见了,也都听不见了。天高地广,却只有一个疾步如飞的女人背着她那刚刚足岁的稚子,踏过被月光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,走过被月光映照的田埂路,在树影斑驳的浓密夜色里略弯了腰,笃定地向前方奔去。远方的墓碑在月光中吐着波动的白银信子,坟头的挂亲或新或旧,却一律如白衣女鬼般摇动轻薄的身子。这时候的月光,总像一把透着寒气的刀子,居高临下地举在母亲的头上,却又迟迟不肯落下,使人头皮发麻。但是母亲是坚强而又倔强的,她能不畏惧时间的一切。 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,在母亲再也没有在乡间使人敬畏的路上孤身走过的遥远后来,母亲却说:我这胆子,都是那几年走夜路练出来的,刚开始在路上听见什么动静,也总是一惊一乍的,老是吓得一身冷汗,可是没办法啊?她爸又常年不在家,白天又是一大堆农事,你晚上不去请别人,人家第二天打早就下田了,哪有人帮你干。不过还好,走的夜路多了,也就不怕了。 原来并不是毫无畏惧,只是走的夜路多了,也就不怕了。走的夜路多了。 可是母亲啊,你再怎么轻描淡写,也无法抹平女儿心中如芒针刺中的心痛。女儿从来没有想到,那些年,你为了这个家独自忍受了如此大的恐惧。看见今夜的月亮,我希望从今以后每一个夜——无论是有月亮点缀的、还是只是一片漆黑的,都有人陪你一起度过,如果可以,我希望那个人一直会是我。就像小时候一样。但是这次我绝不会独自睡去留你一人承担,这次我牵着你,我们一起走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